DaoZa

随便写写。

心房

  我的心里住着一个人。

  ​他相貌清秀,温柔似水。眉目明朗却夹着几分戾气,嘴唇如嫩芽般绽开,是甘甜的粉红。他长发飘飘,一身正气。那一缕两缕青丝惬意地搭在他的肩头,如宠物般小憩。他身材高大,步伐有力。他有时像个温文尔雅的绅士,有时又像个行侠仗义的侠客。他住在我的心里,我却只能充满敬意地仰望观视。

  ​我们在山中听晨鸟轻鸣,在河畔闻树蛙齐唱,在悬崖观百花齐放,在湖边候春去秋来。周围的一切,都是明亮的。即使被晃得睁不开眼,我也知道,那是明亮的,明亮的温暖。

  ​我们说着悄悄话,不谈诗词歌赋,不论当今世事,只是聊着家常,眺望远山。那些温言软语沁润着我的心,他对我笑了。

  ​他住在我心里,住着住着,就不知不觉向我要了千年。

  ​他剪去他的如瀑长发,眉宇间戾气更盛。他西装革履,说话的语调不再温柔。就连唇,那抹樱花色的唇,也是说不出的冰凉。

  ​有一天,他跟我说,他不想再看山了,他向往高楼大厦,向往车水马龙。

  ​我同意了。

  ​只要他在我心里,我在哪儿,根本不用在意。

  ​我们就同往日,一起看这世间繁华。绚丽的霓虹灯点缀着夜晚,为迷路的旅人指一个方向;晚班的人搓着手,快步在喧闹的街道行走;喝得烂醉的酒鬼摇摇晃晃,没人晓得他们脸上的泪为谁而流。我们走着,穿过空巷,躲避喧闹,却最终还是回到原来的地方。哦不,是和原来一样的地方。这里很好,只不过……再没有卖脂粉的小铺,也不会有他开心地拾起一盒脂粉,灿烂地对我说:

  ​“试试这个颜色吧,你用的话,一定很好看。”

  ​然后……

  ​我记不清了。毕竟,都一千年了。

  ​现在我日夜操劳,生怕说错一句话,做错一件事。

  ​但我很幸福,因为他住在我心里。

  ​但是,有一天,他对我说:“玻璃窗好像裂了一条缝。”

  ​那是我从未听到过的冷漠的声音。

  ​他借着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走出了我的心,说要出去看看,很快就会回来。

  ​他会回来。是吗?他会回来!

  ​但他在别人心里借住的时间越来越久,我甚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走。现在他就连跟我说话,他也在炫耀别人的心:有个富婆心里有蜿蜒曲折的长长的英式楼梯,有个男人心里有金镀的浴缸,有个小孩心里有用糖果拼接成的墙和桌椅……他谈得眉飞色舞,好像这些东西都是属于他的一样。但是他并没有这些东西,因为我没有。

  我想问他一句话,但是我没想到这句话竟然让我后悔了一辈子。无论怎样,只要是失去了他,我就会后悔一辈子。

  ​“那……我的心里有什么?”

  ​他沉默着走进我的心,用依旧纤细的手指敲了敲破碎的玻璃窗;他往里面望了一眼,厌恶的表情在他脸上生长;他想向里面踏一步,却哆哆嗦嗦地收回自己的脚,因为里面满是狼藉。

  ​“住不下去了啊。”他叹道,话语中是无限的悲哀。

  “你要离开我,是吗?”我想不起当时我的话语有多么平静,平静得我自己都不敢相信。我只是看着他,双眼濯泪。我努力地使自己的眼神坚定,好让他看出我的愤怒!我愤怒吗?从他住进我心开始,我就从来没有愤怒过,每天幸福地没心没肺地活着,我以为那就是我。面对他,我生不起气来。可是,一种名为悲伤的情绪却在我心头蔓延。悲伤?那是什么?我不知道,但我好痛,我的心好痛!

  他没有说话,只是在默默地看着我。我看出他想说话,却说不出来。不对,是不忍心说出来。他的眼神中除了同情,再无其他。

  为什么要同情我啊?我有你啊,你就是我的世界啊,我很满足啊。不要同情我,求求你,千万不要同情我。

  “我会把我的心修好的,你留下。”我哆哆嗦嗦地说完这句话,没有征求他的意见。准确地说,我是不敢征求他的意见。

  “就算你把它修好,也只是和以前一样不是吗?里面空空荡荡,除了让我住的地方,你一无所有。你没有华贵的英式楼梯,没有黄金做的浴缸,甚至连一颗糖果都没有。”他有点气恼。来到这里之后,他也不是第一次气恼了。

  “会有的,以后会有的,你给我一点时间,我只需要一点时间……”我的眼泪夺眶而出,极力地争取自己在他心中的位置。对了,我的心里住着他,他的心里又住着谁呢?

  “以后是多久!”他彻底生气了,“我得走了,你保重。还有……我永远不会回来了。”

  ​他要离开。是的,他要离开!

  ​从来到这个时代,我怕说错一句话,做错一件事。到头来,我说的每句话都是假的,做的每件事都是错的。我小心翼翼地活着。我为什么要活着?因为活着才有心,他才能住在我的心里。他可以笑,可以哭,可以住上千年,上万年,可以住到我和我的心一起被毁灭!

  ​可以……可以住到我和我的心一起……被毁灭啊。

  ​泪水翻涌,顺着千年的记忆向远方流去。那些记忆,那些笑,都不复存在了。我的心,也轰然倒塌,一片砖瓦也不剩了。

  ​他走了,不会再回来。即使回来了,我又拿什么给他住呢?

  ​失了心的我回到原来的地方。我把晨鸟的羽毛拔光,将它们沉入泥潭;我把山谷的花烧尽,看那些娇艳逐渐陨落;我把树蛙的皮撕开,将它们吞咽。周遭没有一点光,我用白雪止渴。

  ​我把我的心重新搭建,材料的名字叫“肮脏”。

  ​他回来了。他说没有人愿意收留他。

  ​我敞开怀抱。

  ​“欢迎你来到新的世界,老伙计。”

  ​我轻蔑地吐出一块树蛙的骨头。​​​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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